执离|旅行离离
注：快过年啦
要快乐
01
慕容黎走了。
他云游天下的念头，是一时起的。
瑶光在他的执政下，早已是海晏河清，街上的百姓钱袋子一个比一个厚实。
当年他复国，是为了振瑶光王室颜面，平昔日瑶光冤魂的怨，还臣民一个明天。他兢兢业业，从群臣觐见到无可进者，足足花了他五载岁月。
他总是独坐书案旁，只身赏鸟语花香无限春光，青灯照壁人初睡，冷雨敲窗被未温。孤孤单单的，形影相吊。
虽然日子很难捱，但他习惯了。他将一切往事抛掷脑后，埋没，不管。
有一日，瑶光国的一位王侯薨了。
王侯是复国的大功臣，慕容黎亲自去悼哀。
侯爷府上，像笼罩了霾，嫔妾绵绵的哭声，一下一下的，传到慕容那儿，像猫儿挠。慕容黎不觉也被这氛围感染，忆起故人，心里有点涩。
他进了大堂，那些妾见了国主来，吓得忘了哭，一个个行了礼便噤声，只有夫人还抹泪，两行清泪抹不尽。
夫人看到慕容，流泪行了礼。她长慕容二十余岁，平日里也喜爱慕容，私下是把慕容黎当晚辈疼。
凡事都有个缘由，说出来，就不难过了。她心里苦楚，便叨唠往事。慕容也知晓，他不安慰，垂眼沉默听着，只是焉巴巴地。
后来他回宫，早早入眠。他心底还是不喜生死离别的事，只想让今天快快过去。
钻进棉被，他又想起今日那位夫人的念叨。
夫人说，侯爷前几日还答应带她去赏花，今日就醒不过来了，怎么说的话，不做数呢？
慕容黎恍恍惚惚，才明白为何他听这句话时，心底有些疼。
因为执明。
执明也曾邀他去赏花，也没做数。
五载前分别时，天权国主还说，“一聚一散最伤神，还不如不聚好，所以本王，向来不喜聚。”
这话明说，是叫慕容黎不要去找他。
他两人本是一条心的，可都多生了些枝叶，反倒成了两个心了。万两黄金是易得，知心一个真难求。
慕容脑里蹦出这些词句来，似埋怨，似无奈。
执明每周都会派暗卫来搜瑶光近况，细到慕容黎三餐是否规律作息是否健康，大到瑶光内贼有无清除。
可这暗卫怕是没经验，老暴露行迹。一来二去的，方夜他们都眼熟他了，可怜他们还得装不知道，每次来都故意把消息放出去，让小暗卫毫无阻碍地完成任务。
他和执明私底下通的书信都是枯燥公式的官话，久了慕容黎也失了传书信的兴致，天权那边也不来书信了。
他知道，天权王心里是关心的，可嘴上死活不松口。
执拗，个性，有脾气，怕是要和自己耗到地老天荒。
他想，往日嫌隙像刺，一点一点把他俩隔远了去，可再利的刺，在生死相隔面前算什么呢？
他长长叹出一口浊气。
他又想，若有一日自己也死了，这世间美景他还没看过呢，大亏呀，想罢工，好累。
可以罢工，不可以罢工，可以罢工……
最终，慕容黎以理性压制住了感性。
他结合了瑶光现状和方夜萧然等人的政治结业考试成绩，越想越觉得自己去云游是很可行的。这念头似小火苗遇着了干柴，以燎原之势烧了起来。
三天后，慕容便把方夜萧然召入了寝殿。
五日后，他骑着个小白马，哒哒地从城门那走了。
方夜萧然：国主离城出走啦，怎么办？
02
慕容黎先是去金陵。
瑶光离那儿不远，他却从未去过。
小时候，他父皇说那儿有三秋桂子，有十里荷花，有枫桥可夜泊，有古寺可求拜。
光是想想，他就喜悦，喜悦堆在眉梢，平生万种风韵全在眼角。
慕容黎好鲜衣，也好音乐，恋骏马，更恋美景。如果他不是瑶光王，那他该是一个执剑天涯的侠客了。他小时候就是想当剑客。
他把头发扎成个马尾，一身红色劲装，腰上别个燕支，真有大侠风范，就酷酷的。
他驾马。只喝了一声，马儿就撒开蹄子跑了，跑地决绝，像不回头了似的。
03
“一切安好。送上金陵干花三片。”
方夜萧然求着让慕容黎写信报平安。半月后，他们收到了第一封信，受宠若惊欣喜若狂，他们还以为慕容黎不会答应，要了无牵挂当他的逍遥国主。
信上还说，他会一周寄一次信来，叫他们回信时回些天权王近况。
那只送信的小胖鸽都带了金陵的气息，很乖。它本低头专心地站在窗棱处嘬方夜撒的小米吃，却被一声“咚”惊动了，一下子飞进了方夜怀里。
方夜萧然知道来者是谁。
如此准时，周周不变的时间；如此相似，周周不变的响声。
那个暗卫就不可以谨慎那么一点点嘛！算了算了，透露国主的近况吧。
“国主此次云游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。”方夜望望窗外，故意提大了音量对方夜说。
“哎，就是啊！好在国主每周会寄信。还有纪念品呢。”方夜望望窗外。
……
“阿黎出去云游了？！”执明瞪着眼，一脸惊讶。
“回王上，句句属实，且慕容国主未言明归期几何。”小暗卫诚恳无比。
“你可知晓阿黎去哪儿啦？”执明皱眉。
“不知。”
执明有些懵。
他本计划着今年初春去拜访慕容黎，因为相思。
相思苦吗？相思最苦。
有何苦？相思泪滴不尽抛红豆，开不尽春柳春花满画楼，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，忘不了新愁与旧愁。
他知晓平日和慕容黎亲近的大臣薨了，他知晓慕容黎很难过。他突然意识到，慕容黎已经承受了太多离别的痛。
慕容黎总是这样，心里有多苦，也不说。闷闷不开腔，也只有执明才能体会他的苦楚了。
他又更心疼慕容黎一点。梦回，他梦见慕容黎一人站在黑暗中，无人问他冷不冷，无人问他饿不饿。
他想见他，爱他，疼他，立刻。
可是，慕容黎不见了。他的云游让他猝不及防，心里升起一阵不安。若他不知慕容黎身在何处，而慕容黎不愿现身，那寻他，比登天还难。
“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
执明心里复杂。
慕容黎可是累了？是了，他该好好休息了。
他也有点累了，被思念折磨地乏。
“你去云游，也带上我啊，阿黎。”执明一人躺在床榻，手遮住脸，遮掩疲倦的脸。
他想见他。
好想他。
04
慕容在金陵待过了花期，期间瑶光太平，点赞。
他租了个小房子，靠近玄武湖。又买了个渔船，他带的钱足，不必在集市上叫卖，天天从湖里捞点鱼吃。
他本是不会做菜的。
到那儿第一日，慕容就将厨房弄得黑烟滚滚。邻居大娘路过，还以为起火灾，慌着喊儿子儿媳来灭火，结果是柴呛闷烟。
端着水的三人和灰头土脸的慕容黎尴尬对望。
“……”
“…今晚你到大娘家来吃饭吧。”
邻居王大娘看慕容黎气度卓然，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来体验生活。身平就是热心，她教他做菜，生活上也处处指导他。
久而久之，剁椒鱼头水煮鱼，西湖醋鱼干炸鱼皮，慕容黎样样精通，但他只会做鱼。
他的性子本是冷冰冰的，被软风和温和的人情一滋养，柔了些。写给方夜他们的信，絮叨地问候也多了。
待玄武湖第一片新叶翠绿，他就告辞了大娘一家，启程往姑苏去了。
05
“王上——我截了慕容国主的信！”暗卫嘚嘚瑟瑟赶回来邀功。
“快给本王！”执明兴高采烈，抢过去，赶忙拆开。
“见字如面，一切平安。秦淮河夜景好，玄武湖的鱼美味，明日有新的去处。附上湖边新叶一片。”
见字如面。
执明都能想象出来，慕容黎如何提笔写信。
可能是坐在窗前望着波光粼粼的湖，一笔一笔写小筏，或是已经夜深了，万物寂静了，他持一秉烛火，就着火光慢悠悠写。
执明细细摩挲慕容黎的字迹。从寥寥数语，他都能感受到慕容黎的喜悦。或许这般生活才是他最想要的，可万一，他不回来了呢？
但他还是开心的，那信纸有慕容黎的讯息。
执明早就开始去拦慕容黎给方夜他们的信了。慕容黎的消息他无从得知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，悄悄地拦住胖鸽子，看了信，又不舍地放它去瑶光。
他随着慕容的信，览了乌衣巷，访了灵谷寺，游了秦淮河。就好似他们一同去过了般。
那只胖鸟，亲近执明。执明抓了它去，也是好食厚待，宠爱地揉，对它温柔地像对待世间珍宝。一来二去的，那只鸽子还又胖了些，圆圆的，执明看着也欣喜。
“去吧，快飞去瑶光，再快快飞回阿黎身边去，不要让他一个人久了。”执明拍拍胖鸟的屁股，看着它飞，直到看不见了为止。
06
方夜几人知道，执明在拦他们的信。
本来方夜他们是不知道的。
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，胖鸟飞的日程比平时多了半日有余。大家都以为是那鸽子胖了不方便飞，后来方夜在鸽子的喙上，发现了天权特有的糕点碎碎。
……哦。
方夜他们本来回信只回天权的近况，这一次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和慕容黎说。
慕容黎收到信时，已换了一个住所，住在西湖边上，夏日好乘凉。
他本来在打水，把信展开时，了解到执明的小动作，不禁失笑。
这个人啊。
在那之后，他写信回瑶光，总是写得更细些。信里还会故意提起执明，夸他是个贤君。执明每每看着，心里嘚瑟，更加勤于政事。
07
日子磨啊磨，磨到了年关。
彼时慕容黎在离长安不远处一个小村子里，这个地方他住的久，从夏末住到了如今。他总爱寻一些人情淳厚的地方，温暖。
昨夜下了场大雪，今早起来，铺天盖地的白，他被冻地打了个哆嗦。
邻居们喜欢他，送的腊肉香肠被慕容黎挂在院子里，覆上了一层雪。慕容黎心疼，赶忙把这些东西取下来放进屋里。腊肉香肠太多了，绳子勒得慕容手指上出现一条条红痕，火辣辣地烫。
慕容黎依在门边出神，不知执明那边是否也在忙着过年。
执明喜欢又大又红的灯笼，说是喜庆。也喜欢亮又璀璨的烟花，真孩子气。说起这些时，执明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。
慕容黎本不爱这些，他冷清惯了。和执明过了几个年，倒感觉这样过也不错。
有点想执明了。
“慕容哥哥，陪我去买年货嘛！”隔壁虎头虎脑的小孩子穿着新衣服，拿着个小竹篮朝慕容黎挥挥手。
小孩叫许小乙，才四岁，说是被人贩子从很远的地方拐来的，被村民救了，吃百家饭长大的。现在住在隔壁张大爷家，张大爷的小孙子可疼他。
“你张哥哥呢？”
“他前夜受了凉，发热啦，要喝好苦的药。”小孩挺心疼。“我顺便去给他买果干吃！果干甜，张哥哥吃了药就不怕苦了”
慕容想起执明也喝过好苦的药。执明怕苦，喝个药要他劝好久，好话硬话说尽了，最后还是一个吻才劝服了撒娇的君王。
“走吧，小心，莫摔了。”慕容黎挺喜欢许小乙。小孩眉眼伶俐，都是机灵气。他抱起许小乙，手里不时去拨弄小孩帽子上的毛绒球。
08
等慕容黎和许小乙买完年货，都快过晌午了。
慕容黎力气还不算小，一手提着装着烟花鞭炮干果年画糖葫芦的竹篮，一手抱着个许小乙。许小乙吃着慕容黎给他买的一把羊肉串，被烫着了，呼呼哈着白气。
“慢点儿。”慕容黎看小孩烫的眼泪都要出来了，还不停地嚼，心里好笑。
“慕容哥哥也吃。”许小乙撅着个油嘴巴，把羊肉串往慕容黎嘴边递。慕容黎凑过去咬了一口，嗯，好吃。
两人又走了一阵，快到村口了，看见张大爷的孙子在村口等他俩，看见他俩了，一直朝他们挥手。
“小乙，慕容哥哥，娘等着你们吃饭呢！”
真好，还有人等着他们吃饭呢。
慕容黎忽然恍惚。
执明他，有人等吗？
09
还有两日就是新年了。
执明苦兮兮地，撑着脸看向煦台的大灯笼。白日里，还飘着似鹅毛的雪，估计到了晚上积雪就厚了。
雪越下越大，执明想起那句“风雪夜归人”。归人还没归来呢，那只胖鸽子也半月未来了。
归人还会归么？
小暗卫安慰他，他也好久没逮着那只鸽子了。小暗卫身心俱疲，为什么王上和慕容国主还没有和好，明明慕容国主知道王上是关心他的。
其实小暗卫轻功超好，天权第一人。来无影去无踪，为了让慕容国主意识到王上关心他，周周都要假装从各种高处摔下来，制造各种声响。
可疼了。真是操碎了心。
“王上，别等了，用膳吧。”小胖上前。
执明猛地抹了把脸，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。
忽然，有熟悉的咕咕声从远处传来。那只被执明盼了好久的胖鸽子，终于来了。小暗卫把它搂在怀里，把信递给了执明。
“展信佳，长安城外十里的桃源村，慕容黎愿和王上秉烛夜谈。”
10
他会来的。
慕容黎贴好了窗花，点了炉子，把小屋子烘地暖暖的，做了一桌的菜，等着他吃饭。
他着了一身的红衣，立在村口。
不远处，执明驰着骏马朝他奔来。
马蹄声，声声叩在自己心上。
——END——
